diamond

应当认为,西西弗斯是幸福的。(大杂食党,磕!都可以磕!)

【薰嗣】直到尽头

 *一发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关于爱这种东西,到底是什么呢?书本上说爱是子女尽孝,家庭和睦,丈夫与妻子之间相互尊重。总之都是很模范化的回答。但是我找到的东西好像从来都是课本以外的,脆弱的彩色玻璃从来不堪重负,我美丽的房屋轰然崩塌了。

  邻居家的妹妹因为蛀牙被父母要求一段时间内不能吃糖果,那天美里小姐给了我很多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,就放在一个透明盒子里,小妹妹像只小猫一样悄悄跟着我看盒子里的糖,她说我得不到糖,可是我想要好多好多糖。我问她如果只能给你一颗呢,她说没关系,只要有的话就无所谓。

  可我不需要,我要去坐一辆列车直到末班,然后彩色的糖会被我全部扔进湖水,在波光与灯光中拼死挣脱出一丝碎光,唯一的幸存者在小妹妹那里。

  我在湖边一直呆到第二天早晨,看见太阳慢慢爬起,整个湖面都是橙红的波纹,像火在水里燃烧。然后我遇见了他。

  白衬衫的白发少年沉默着站在湖水边上,后来阳光渐渐清透起来,他走向我,身影虚幻。

  他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,我说不知道。我问他他是神明吗,他告诉我他或许是停留于世的鬼魂,于是我在万物苏醒的清晨遇上了一个注定会离去的人。

  

  学习这种事情向来无关紧要,我曾经以为取得优异的成绩父亲就会多看我一眼,可是似乎并没有,他是对我最吝啬的人,连一张糖纸都不愿施舍给我,美里小姐照顾我说不定也只是因为我是她上司的孩子。

  于是工作日的早晨,我躺在床上发呆。病假已经提前请好,我不需要担心太多事,唯一的麻烦情况就是他——那个水边的少年。

  他说我是他成为鬼魂后第一个看到的人,所以他要跟着我。我告诉他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,可是他说只有我一个人能见到他,我们的相遇一定是被神明指引,无法更改的。

  我又问他你是不是要伤害我,他说不是的,他只是遗忘了一些东西,不能找到他就不能转生,所以他需要跟着我以便于找到这些东西,我问他那是些什么东西,他回答我:是爱和生存的意义。

  我这种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?

  他却说,“一定有的。”真奇怪,但算了吧,随他去。

  他跟着我回到了我的屋子。

  我躺上床就开始昏睡,醒来大概已经到下午了。此时他正跪坐着,靠在床边低头看我,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,总之意识尚未清醒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看着我。

  “还不醒吗”,他问我:“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。”

  我去打开门,外面站着一个身穿校裙的女孩儿,在阳光下笑得明媚甚至刺眼。

  今天的太阳有这么大吗,我不知道,我连窗帘都不习惯拉开。她跟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接近我,于是我拒绝了她。我叫她不用等我,因为这样很浪费时间,同时我也不会等她,因为学期结束了我就会退学,父亲要调职了,我要跟着转学。

  我回到屋子的时候看见窗帘敞开了一条缝,他站在窗边,任着阳光照在他冷白甚至透明的皮肤上,他作为鬼魂似乎不怕白日,不过这也并不是我要关心的事。我过去把窗帘拉上,继续躺在床上发呆。

  “为什么要拒绝她呢,她好像想和你成为情侣吧。”

  他问我起我原由,但我根本不想回答,我跟他根本不认识,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,这不符合人类的社交原则,人类是不会接受交浅言深的,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类,毕竟他遗忘了所有,此刻在人群中如此地格格不入又纯洁。

  “很多事我都已经忘了,人类失去了记忆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吗。”他这样问我。我叫他不用担心,反正忘记也并不就代表一件坏事。

  后来我还是告诉了他一些事,他看起来毫无威胁,我根本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嫌弃或讨厌我,他只能像雏鸟一样牢牢跟在我身边。

  我并不想承担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,我从来没有让谁等过我,这让我感觉自己参加了一场被蒙在鼓里的交易,我也根本不想被迫回报别人什么,所以最好不要靠近我。

  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。

  但他说,他可以在离去前完成我的一个愿望,代价是让他跟着我。

  这很莫名其妙,因为我本来就没办法阻止一只来去自由的魂灵跟着我,这对我来说几乎等于没有条件。所以我根本无所谓,我说好。

  

  有一天父亲终于主动给我打电话,我知道那是为什么,他要带我去见一个虚有其表,无骨无衣的墓碑,以此来重复表达他对我的憎恶,他说我夺走了妈妈的爱,可那明明是我自己都没有的东西。她已经离去太久了,久到在我的记忆里都已经模糊,但父亲却说他会永远记得她,原来爱是那么一件自私又不可理喻的事。

  我说我生病了所以不能再去,他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,然后给我打了这个月的生活费用。我知道他反正也不会在意的。

  窗外还是烈阳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,这个夏天真的太长了。我标记着日落的时刻,察觉到它越来越早,但天气预报上还是挂着一个个小太阳,无休无止地缀成裙角太阳花图案的边褶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断掉。

  “如果能快点下雨就好了,我喜欢下雨天。”他盯着书房里的钢琴这样说道。今天我也没有拉开窗帘,于是他现在如同一副蒙尘的中世纪画作,被笼罩在阴暗的华美之下低垂着眉,伸手想要触碰钢琴,可惜碰不到。

  他如同破碎的天使。

  “真嗣君,你很厉害哦。”他又看到角落里的大提琴,于是这样说。被人夸赞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别扭的事,我总是生硬而笨拙,我想要一些糖果,但我无法对给予我糖果的人说出感谢。于是我充耳不闻。

  我问他,你叫什么名字,他回答我说不知道,他已经忘了很多事,“或许到了某个时候,我就会记起来吧”。我望着他的红色眼瞳,从里面找不到遗憾。他说他并不遗憾,他会在我这里获取新生,就像神明提前安排好的那样。

  于是在夏天,这个三十多度的日子里我脸颊滚烫,因为一句或许是表达偏差的话心神不宁。夏天终于在我这里获取了表达欲,就在我发红的脸上。

  不要继续想了,不要继续想了,我该引渡你去血红的海,你该获得真正的新生。

  我这样告诫着自己。

  

  我想起之前他告诉我的有关神明的指引那番话,那在我看来却别有一番险恶的深意:神明要给我什么东西然后剥夺掉,对吗。

  那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触碰好了,一定要记住。

  

  傍晚时候会吹起凉风,坠落的太阳身旁云层发出血泣,我总是喜欢在这时候出去,买东西也好,散步也好,这个时刻总是宁静的。我告诉他我不会带他去人多的地方,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言自语很奇怪,他笑笑说无所谓,笑得那样轻松,那样柔软,如同小宠物在阳光下轻盈的绒毛。

  那时候我突然就觉得,或许带他去看看藏在绿化从背后的小猫也不是不可以,和他一起去迎接即将到来的荒芜也不是不可以。

  

  我的病假休了差不多一个月,十分大逆不道,因为我分明半点伤病都没有。退学还有最后的手续要办,下午时我们到达了学校,我本来想,赶在学校办公室下班之前去就好了,那样的话没几个人会看见我。但没想到今天的学校十分热闹,原来是校庆到了,大家都穿着各式服装举办各种活动在庆祝,并且乐在其中,而我,匆匆忙忙,是为了要离开这里。

  我要在一个众人开心的日子落寞离开,我总是那样格格不入。

  经过班级时相识很久的朋友在准备活动的间隙看到我手上的手续书,大骂我窝囊。

  “喂!混蛋,一点反应都没有吗,像这样要死不活的给谁看啊。”

  我向她告了别,给了她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礼物,不声不响地走了。但即使如此,我还是很想要谢谢她。

  他问我为什么不感到生气,我问他你看见了吗,我的朋友,她的眼底有泪。他说他懂了,于是不再言语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其实根本就是在逃避而已,像我这样懦弱的人,估计什么都处理不好吧,所以必须要离开这个地方了……其实父亲即使是调职也不会带着我走的,我只是自己不想再在跟大家待在一起了。”

  这就是真相,我只是在逃避而已,因为各种我无法应付的人或事罢了。

  

  我走过学校的广场,看着女孩们穿着美丽的舞蹈服三五成群跑过,而我神情冷漠,看起来跟正在败众人的兴没什么两样。于是我加快了步伐,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,但这时候他挡在了我跟前,微笑着朝我伸出手,问我说:真嗣君,我们试着去看看吧。

  我很后悔今天没有打伞,阳光晃得我眼疼,很可能已经发红了。

  “我们”一起去试试吗,那好吧,一起。

  

  校庆预备从下午开始办到晚上,以篝火晚会为结束。我们赶到场馆,坐在观众席后排,现在正好赶上开幕式,简短的致辞结束后,大概有七八百人整齐地集中在场馆中心,每个人都头顶一块正反不同色的牌子,随着音乐的指示把手上的牌子翻转调换颜色,然后站起又蹲下,摆出各式花样。

  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,只需要记住自己什么时候该站起或蹲下去,什么时候翻转牌子就好,如此才能拼凑一场秩序井然的盛宴。

  “人类还真是喜欢套在规则里的东西呢。”他把双手抬在脑后交叉,如此说道。

  我说或许有些东西必须得遵守规则才能生存吧,比如作为人类,要乐观,要合群,美丽,才能真正融入这个社会。而我,我对他说我是个坏种,自私,冷漠,虚伪又懦弱,所以没有人会喜欢我,我只能永远游离于忙碌的人群之外。

  但他那时候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,身旁是一道玻璃落地窗,已经可以算作熟面孔的落日光又在他身后铺陈开来,像一副水彩的底色,而他的身影被水晕开,又开始模糊起来。

  他反驳我,不是的,真嗣君,我也很执着于你的悲伤,这样的你不会令我感到厌烦,你在任何时候都很美丽,你的悲伤不会使我想要远离你,只会使我更想靠近你。

  混蛋,你是谁啊就这么说话。

  在这一刻我看着他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痛苦,因为甚至连光都无法描摹出他的影子,我期望触碰他的想法无疑是一桩奢望。实际上我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开始感到痛苦,我知道什么东西必然会衰败下去了。

  我想,如果可以的话,我们应该找一个夜晚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,在光与暗的交界线偷偷相爱,亲吻纠缠。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,我想让他告诉我,但我不想我的三言两语变成我们彼此的锁链,将死之人的爱如同毒酒,于我是,于他亦然。

  我想起那只藏于灌木丛后的小猫,我想它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,到时候我就得亲手埋葬它的尸体,可他似乎什么也不能留给我,飞鸟离去的时候带走一阵风,最后留给我的只会有满腔的恨和遗憾,于是我呆立原地,缄默无言。 

  在我的沉默的当口大家陆续离场,队列整齐预备去往事先准备好的party场所,整个体育馆渐渐变得空荡荡,只剩观众席最后一排一个颓丧的少年,当然,谁也不知道他身旁还有一只幻魂。我在这时候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,他依然说没有,我无端气恼,悲愤异常。

  我转身跑下了楼梯,他似乎并没有跟来,我想也是,毕竟我太莫名其妙,就那样将他丢下了。

  我十分任性地以为他会来找我,学校离我的住所并不远,更何况路线很简单,我们也经过了很多次,但一直到天空绚烂的火烧云退场,让出舞台给缀着繁星和月亮的深蓝色幕布,我都依然没有看见他。所以我回去找他,庸庸碌碌,找一个在别人眼里或许根本不存在,也根本就不会记得的人。

  

  我该如何同别人谈论你,就连有一天我要寻找你,却都无从描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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